0%

看垃圾

看垃圾

徐店长店还开着的时候就给老药罐找了这个工作。
老药罐因为身体原因常年服药,趁不便走动,遂听徐店长安排在南丰镇东接了家商店。只用做些简单的售卖工作,来的人自己挑,完事把钱放进箱子里就行,要是遇到有人不付账按一下手里的按钮就行了,里面集成有现成的报警电话,所以闲适得很。况且这地方空气刺鼻,人烟稀少,仅有运垃圾的司机到这讨几瓶水喝,有时也顺带进个货——这店好似个服务区。老药罐这名字喊的人多了就被传开了,三人成虎,结果最后被人叫成了老妖怪,也巧,和这地方挺搭。商店再往东二里地是个垃圾站,镇里所有的垃圾都要拉到这里来处理。南丰镇近年来大兴养殖,垃圾只多不少。

那天空气燥热,正午的太阳高悬头顶,烈日下一辆辆垃圾车跑来跑去,和隔壁镇的一天两趟完全不同,南丰这地方简直是个工地。路边的商店里,不知谁用帘子隔了个小地方,里面放了个躺椅,一个身材羸弱皮包骨的老汉躺在上面有气无力地摇动扇子,这便是老妖怪了。郊外的野风不见踪影,今天热得出奇。老妖怪虽是身子不便运动,但是脑子却是清醒的很,即便到了午睡的时候,他也能时刻留意周边的变化,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门外的一切,包括来往的车辆。
老妖怪眼皮动了动,他知道,有人来了,紧接着,另一只眼皮也动了,“还不只一个”,他想。
很快,只见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孩哒哒哒地跑进来,却不见旁人的踪影——一人而已。脚步快得离谱,加之酷热使得声浪扭曲,老汉第一次听错了。
那小孩像是走进自己家一样,径直跑向冰柜,掀开上面的褥子,打开柜子,扒拉到柜子边上,抽出两根冰棍来,朝老汉方向晃了晃,老妖怪眯着的眼睛缓缓打开条缝隙又合上,不注意完全看不出来他动了眼皮子,是个死人——扇子也没摇了。小孩把五块钱扔进箱子里就跑了,动作熟练,谁能看出来他是个小孩呢。
远处垃圾车轰隆启动了,又开始奔驰在这条走了无数次的路上,车里副驾上的小孩正掏出冰棍塞到驾驶员的嘴里。

“我给你找了个地儿,你就去咱垃圾站当个门卫吧,有车来了开个门就行。”说话的人是乡长,躺在病床上的是刚做完手术的徐店长。老徐之前开了家修车店,十多年,人们叫习惯了。乡长看看旁边的孩子,“老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早知道你就应该好好当个店长,跑来做什么垃圾运输员。现在少了条腿委实找不来好差事,当个门卫挺好的。”乡长是个好人,不客套,帮徐店长另谋生路也不是他的责任,只看在当年一起打拼的情分上帮一把。“我知道。”老徐有点不好意思了,尽管腿上的痛还在,但就是不好意思了,他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羞,乡长的救济他很难再说三道四了。
“吃个橘子?”老徐拆开乡长拿的果篮。
乡长头也没回走了。
此后小孩每次到外面玩腻了就跑回垃圾站门口的小房间里去,他亲爱的父亲在里面靠着墙,一条腿悬在床边看着进进出出的车辆,不停的按下手中的遥控。生活从方向盘变成了遥控器而已。

说起小孩他妈——因为孩子爸家暴、婚后出轨还拒不认账,几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她跟了乡长,一直经营着一家宾馆,巧的是宾馆的地址正在垃圾站的对面。客户目标很明显了,正是来来往往的司机们,他也曾经住在这里过。小孩妈妈叫雪琴,宾馆是她在老徐之前的丈夫留给他的,没啥情分,这宾馆最后一定亏干净了,根本不盈利啊,来开垃圾车的都是些什么走投无路的人。雪琴自己的房间在二楼正中,从窗户可以看见垃圾站的正大门,老徐所在的小房子也尽收眼底。她每天在自己的房间里和乡长如胶似漆后就坐在床边歪着脖子看下面的垃圾站。她看不见老徐,从她听说老徐搬进去就再也没见过他,老徐从来没有站起来过,所以她天天等着,却连个剪影都等不到。她多想看见那个男人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走到她宾馆的下面,然后她一口唾沫啐下去,“这就是你的报应!”

老妖怪眼皮动了一下,另一只眼皮也动了一下,他坐起来,看着小孩跑进来拿出来两根冰棍,朝他晃了晃,没有放钱,竟是直接跑出去了。他按下手里的按钮,看着小孩慢慢跑远,最后停在马路边上。那小孩拿着冰棒,眼睛直愣愣看着前面,一根含在嘴里,一根朝着来来往往的垃圾车扔去。